沙湖漫记
这几天,突然想去沙河水库(我也称之为沙湖)。算来,我离开沙河已经有14个年头了,之后再没有到过日思梦萦的沙湖。在沙湖岸边,我曾经居住过3个月,写了将近50篇《沙湖日志》,并在隔年的《昌平文艺》上,一期刊发了20余篇。那一个个瞬间凝固的,是我生命里不可缺失的部分。
14年前到沙湖,我从北京西郊乘坐360路到西直门,再换乘27路到新街口豁口,然后再倒上670路,到达上东郭村。这一路下来,怎么也得两三个小时。公交车里几乎是没有座位的,一路颠簸的艰辛,可想而知。
而如今,从我居住的地方,直接坐地铁就能到达沙湖。很快,我就在地面上的昌平线上看到了熟悉的波光粼粼的沙河。本来想到沙河站下,看见了河,看见了河边的大坝,在树荫与河水的交织中,心被摇动,于是在沙河的前一站——巩华城站下了车。出东门,竟发现了一个野花遍布的滨河公园——昌平新城滨河森林公园。
这是一处新辟的公园,十分安静,从闹市突然到了花香四溢、桃花源一般的地方,我有了不虚此行的惊喜。只有大风刮响的杨树叶的声音,是这个晚春的声响。我在东西走向的路边连椅上坐下,想要看清这美好的风景。路南是一排小叶杨树,至少有五六十年树龄,树荫浓厚,仿佛撑起一路大伞。一排排连椅在树荫下,何其惬意,好像在欢迎我远道而来。
我充满新奇,四下打量,这公园里都是些什么树呢?一片七叶树林,一片松树林,一片栾树林,一片枫树林,还有大片的柿子树林、白蜡树林,以及路边的槐树和紫叶李树,远远近近,错落有致,让这个园子既整齐又丰富。
最耀眼的是遍地的黄花,好像是黄金织出花纹的地毯,那是遍地的假还阳参,一望无际,在风里摇动着,热烈到动人心弦。它们在空地,在树下,在水边,恣肆汪洋,不选择土质和位置,没有任何奢求,细小的花独自开放,一片接着一片,在大地上有了绽放生命的灿烂和辉煌。
我忍不住走走停停,独行草、夏至草、二月兰等野花间杂在黄花里,点缀着假还阳参黄色锦缎的纹理。当我走到一片大杨树林尽头,突然出现一片紫色的花海,那是一片鼠尾草的阵地。四周是围拢的假还阳参的黄花,金黄的高贵和紫色的高雅,黄色的假还阳参像是给鼠尾草地镶上的金边,鼠尾草地又像是搭在假还阳参花地里的一块飘逸的紫色纱巾。
这一切都是大地心里生出的美,大地无言,却用花朵与万物表达它的慈爱、宽和、包容和理解,像母亲的怀抱,像母亲的爱与无私,给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恩情。
我慢慢欣赏着走着,来到一个湖边。这里突然出现的苍鹭和白鹭,是我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很少见到的,所以它们给了我惊喜。我坐在湖边树下的台阶上,看鸟儿们飞起飞落,看树木成荫,花草繁茂,一改我对14年前沙河周边的印象。这偏僻的地方,如今也成了宜居之地和休闲之处,仿佛京剧里移步换景的舞美成了现实。
舍不得离开,但还是走出公园,走到了沙河的大坝上,这是沙河水库之上的地方,曾经是沙土路的河坝,已经被柏油路替代,宽阔得可以并排跑四辆车。坝两边的大杨树、榆树、洋槐树、柳树等树木高大,把整个大坝边的路覆盖着。刚走了几分钟,开阔的沙河水库就在眼前了。这是我14年前离开的地方,重游故地,只见湖面水域更阔大了,这里近年来将荒滩深挖,扩大了水面,又将从前污染的淤泥清理,所以,湖边没有了腐臭的气息,而是清风徐来,碧波荡漾。多年前生活的地方,如果不在心里知道这是沙河水库,是认不出的。
湖区的拐弯处,是一个河湾,成群的苍鹭、白鹭、池鹭、野鸭、黑水鸡、黄苇鳽,还有数不清认不出的水鸟悠闲地滑翔,或聚在沙洲上,或游弋在湖水里,吸引了不少观鸟“发烧友”不停地拍摄,多少精彩的瞬间,都在他们爱的观察和捕捉里,成为沙河水库讲述的美好故事。
我从南沙河与北沙河交汇处以北的小桥上,骑车沿着水库大坝到了我曾经驻留3个月的地方。一切没有变,像故乡的容貌,又是故乡的气息。坝下,从湖边通往我居住的军营的路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小集市,沿路两边,货物应有尽有,水果蔬菜布匹杂货,还有一个驴肉火烧摊。我忍不住买了一个夹满驴肉的火烧,6元钱,又买了两个甜瓜,8元钱。这样,我就可以在湖边打一个牙祭,这是我经常想念的从前的美味。
走在熟悉的去湖边的小路上,我边吃着驴肉火烧,边看着沙湖的湖水。湖水清澈,芦苇荡也茂密了许多,湖里静立着苍鹭、白鹭,它们长长的腿和脖颈,引人注目。风越来越大,把芦苇和蒲苇的头发梳理得油光锃亮。
我站在两棵柳树的树荫下,这是深入湖中的半岛,风急,我也被风吹刮得歪歪斜斜。柳树上的白头鹎一直在叫,芦苇荡里的苇莺也叫个不停,水面上飞着燕子,偶尔飞过的苍鹭、野鸭,好像都没有把风放在眼里。从西南到正北,绵延的燕山山脉与蓝天白云对接在一起。那个秋天在这里经历的每一天,都仿佛昨日。只是岁月的情怀也像人的情怀,抹掉了所有的鸿沟,好像14年前到今天,只是隔了从我如今居住的地方到沙河水库的距离。
我还能拥有什么?在这样的生命轮回里,许多触手可及的幸福,都会因为不去把握而稍纵即逝。沙河水库离我也就一个多小时车程,,总是觉得有的是时日,不想,一晃就是14年之久。那个满头黑发朝气蓬勃的青年去了哪里?如今鬓生华发,我相信我称之为沙湖的沙河水库早已认不出我。它只是出于礼貌,接纳任何来到它身边的人。我是否已经成为多余的人?或许,是我一别之后的杳无音讯让沙湖心灰意冷?人的淡忘和大自然的淡忘,应该是对等或者对应的。
大地无声无息,不会给人安慰,沙湖也无声无息,看不出它的悲喜,让我更感到在湖边的无助,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从来都不属于这里。,我清晰地记得,在那些失意与无奈的日子,是这里的日出日落、晨雾和黄昏,将我的苦涩淡化,湖水稀释着我的苦闷,星光无比信任地给我浩瀚与信心,让我一天天走在湖边,慢慢减轻了仿佛要将心都压垮的重负,逐渐与风景融为一体,成了沙湖的一部分。于是,才有了我在沙河水库边上写下的《沙湖日志》。
而上苍造就了白头鹎,让它歌唱,在这湖边的柳树上歌唱,即使风大到柳树的树冠朝着一个方向倾斜,柳叶几乎被吹得与大地平行,,白头鹎却一直没有停止鸣啼。它仿佛在安抚十四载倏逝的流年和我的伤逝,让我的眼睛里满含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