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大岗白桦林

白狼大岗地处内蒙古阿尔山市白狼镇，是大兴安岭南坡中段山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夏秋之交，驱车登白狼大岗，在最高处的兴安敖包祭拜后，穿过马路，一条略显陈旧的木栈道伸向森林深处。栈道木质发白，隔不远便有倒木斜横，低头弯腰才能通过。栈道上面，松叶成粉，落叶攒堆，卷曲的黄褐色叶子分不清是白桦、山杨还是柞树，和经年木栈道相伴，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林。阳光透过树梢，把光斑投影到落叶上、木板上，也照亮了林下蓬勃的草们。这里是山顶一大片平坦的白桦草类林，混生落叶松、杨树和柞树。白桦粗壮，和其他萌生的阔叶树三五棵相拥，亲亲热热地抱团生长。进入初秋，草木都穿上了花衣裳。珍珠梅同株异色，一枝，或者一叶，性急，先红先紫，其余的叶子还绿着，任随身边五彩斑斓，阳光射进来，一同生动，一起明亮绚丽。

一个蚂蚁包沉默着堆在树下——却只是我以为的沉默，蚂蚁们在它们的城堡上急忙奔走，好像每一只都肩负重大使命。同事告诉我，蚂蚁包翻开了，熊就不远了。这个季节是熊最忙碌的时候，它们忙着吃蚂蚁、舔蜂蜜、啃浆果，储存体能，准备过冬。同事给我讲，有一次在密林深处跟熊远远遇上了，那只熊在塔头甸子里吃饱了笃斯果，像狗一样伸长舌头，呼哧呼哧在正午毒辣的阳光下喘粗气。我打量眼下初秋正午的森林，白桦洁白，落叶松仙风道骨，绣线菊五彩斑斓，蚊子草、鹿蹄草长满暗红色斑点，剌玫顶着小灯笼一样的果子，还有叶子比巴掌大的蹄叶橐吾，高高低低，热热闹闹地簇拥。更不用说那些藏在林木深处的生灵们，马鹿、狍子、猞猁、黑琴鸡、花尾榛鸡，共同让这大兴安岭深处的开阔森林温暖明亮起来。

白狼林区的原始森林植被以兴安落叶松占优势的寒温带针叶林为主体。由于森林火灾和伪满时期的掠夺性采伐，原始森林植被所剩无几，很多地方代之以白桦为优势的阔叶次生林。路边的白桦树纤细柔弱，还有一些过火后自然更新萌生的，我见犹怜。白桦紧跟着时令节气走。春天，树根吸饱雪水。夏天，枝叶饱含雨水，树皮碰到利物，会“咔”的一下裂开，这时的白桦最不设防，跟人掏心扒肝。立秋了，白桦伴着节气开始秋收冬藏。它们心思细密，层层裹裹包紧了自己，以抵挡的姿势面对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以及其他族类。桦树全身是宝，比如近年来热销的保健品桦树泪，也叫桦树茸。这种桦树在多年风霜雨雪中结成的块垒，被人们寄予厚望，据说能去除身体经年累月穿风过雨积累的病痛。白桦不仅以全部身心供养人类，还拼尽全力以芳华一绽，装点大兴安岭的秋天。森林里没有白桦，会缺少很多色彩。白的树干、林下灌木红的裙裾、草本黄绿相间的裙角，是秋天白桦林的标配，更别提枝头火红的叶子了。林业上有个术语，叫“明亮针叶林”。在字面上，从外貌到内心，我更愿意创造一个词，叫“明亮白桦林”。

离白狼大岗二十多分钟车程，就到了白狼镇。一条街，南北向，走个来回是两千步左右的样子。东山陡，树林略显稀疏，有裸露的土地上盖着草本植物，疏离着森林。西山坡缓、林密，除了最下面一排能看清树的枝干全貌，其余全是树冠，组成不同色彩的波涛。一条街被东西山夹峙着。山间有雾，看不清山顶，街上没有行人。8月末已经微凉，穿羽绒马甲刚刚好。

勤劳的人起早便提着桶、拿着篮子，上山采蘑菇了。正午，打破街道静谧的有两种声音。一种是音乐声。一个穿迷彩服、戴吉普帽的老者骑自行车，大声放着《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骑过街道。紧接着，过来一辆蒙着篷布的车，喊着香菜萝卜玉米茄子豆角。买菜的人拥过来，主妇多些，指指点点。也就这时，小镇才热闹起来，有了生气。

小镇为啥叫白狼？说法不一。

有人说，古时萨满在山上作法驱邪，且歌且舞，嘴里喊着“把浪、把浪”，后地名遂谐音为“白狼”。更多的传说是，白狼峰曾是白狼王居住的地方。白狼王是一只通体白色的巨狼，它是蒙古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的狼王。每当月圆之夜，白狼王出现在白狼峰上，仰天长啸，呼唤狼群，蒙古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里的狼群便会汇聚白狼峰下，与白狼王一起对天呼号到天明。还有一种说法，“白狼”是蒙古语富裕的意思，象征富饶之地。

还有一些地名，像龙芽草、蚊子草一样具有北纬47度属性。黑瞎子沟和野猪沟，不用说曾有熊和野猪出没。冻死人山，据说曾有人冻死在山上，从此这个山有了名字。从白狼镇上302国道，要过一个防火外站，叫“少林寺”，这个名字当地无人不知。据说当年电影《少林寺》风靡一时，这里的小伙子们把过剩的荷尔蒙挥洒到棍棒上，天天在坡上小庙一样的独立房子前呼喝有声，大练拳脚，“少林寺”得名。

我们返回时走了另一条路，风景绝佳，一路在白桦林中划S弯。林中色彩丰富，沼泽湿地里野鸭悠闲游走，野鸡成队飞过，最惊险的一次，一只黄色的狍子猛地从草丛里窜出来，擦着疾驶的车身夺路而去。

早晨天蒙蒙亮，森林雾岚缭绕，林涛轰鸣。夜里，满满的白桦冠盖群山。这里每天都发生着美好的故事。